【花雪】愛情是有限度的資源

　　※荻花題葉與玲瓏雪霏。
　　※現代架空、清水向。



　　在闔上書頁時，天微微亮了。她下了書桌，赤著腳前去廚房沖了壺濃茶，靠著桌邊喝完了兩杯熱茶，精神又恢復過來，她疲憊的雙眸透出點點微光，轉身回到了書房，自最底層的抽屜裡拉開一只毫無刻紋的木匣，裡頭是整疊的信，每一封都有手工的壓花書籤，且俱是不同的花葉，很是奇特美麗。她拆開最上面的一封，細讀了一遍，便展開邊上始終備著的信紙，細細書寫起來，時而蹙眉停頓，時而莞爾，但最終卻都歸於平靜。

　　在封上信封前，她將一張尋常的風景明信片一併附了進去。那是她與那人通信的習慣，無論在哪裡，她都會附上當地風景的明信片，告知那人她的去向，無一例外。明明是只要寫上地址就行的事情，她卻喜歡這種多此一舉的感覺，一如那人，似乎絞盡腦汁要把世界上的每一種奇花異草，用心壓製成書籤，遞給她一份念想。

　　卻不知是誰的念想。她心底輕嘆，仍是滿意地看了看密封完畢的信，再執筆提了最後的收件人姓名後，便進了臥室裡邊洗漱、更衣。準備妥當，她穿著尋常的白底藍花長裙，望看外頭已下了好些時日的綿綿細雨，便加了件連身外套，拿齊鑰匙與傘，套上平底鞋，便出門了。漫步至當地郵局寄出信件，又去附近的書店添置些許信紙信封，還挑了幾本可以閱讀參考的書籍，才慢悠悠地走回住所。

　　雨勢有些大了，深藍的平底鞋抵擋不住雨水侵襲，腳底都開始泛起了一陣濕黏。她加快腳步跑了小段路，便望見有人佇立在自己住所門前，手上分明拿著把傘，卻忘記撐了，肩髮早濕了大半。「昊辰！」她從來就是個性子穩重的主，對於他忽然出現未見訝異，腳步僅僅停了一瞬，便趕至他身前，將傘擋在他髮頂，兩人的身高在中學時已經拉開了距離，她雖然高佻，卻仍差了十來公分，梳理齊整的額髮早被雨水打亂了，但她不在意。

　　青年眨了眨眼，頓了好一會才替她撫順劉海，「雪方才出門去了？」他聲嗓溫和磁性，語氣平淡卻是毫不掩飾的溫柔，竟有種讓她回到從前的錯覺，「抱歉，臨時出去的，就沒帶手機了。」說著，她將傘柄交給他，他順勢牽住她的手，兩人一道進了屋子裡，青年脫下墨紫色的大衣，腦後束著的捲髮濕濡，褲腳還滴著水，他猶豫了片刻，在她眼神示意下踏進了內室，「先坐吧，拿毛巾給你。」

　　「雪對花來找妳……不好奇嗎？」青年挑了挑秀俊的眉宇，眼底不見半分輕佻，倒有些小意，令她微微一笑，「你既然來了，我為何還要追問多餘的話……」似是想起什麼，她垂下眼睫，轉而接過他手中的外套，淡淡續道：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。」迎上他微怔的神情，她沒再多說，自去衣物間，翻開了其中幾只新的禮袋，拿了件長褲出來，左右瞧了瞧，才剪去標籤，連同毛巾一併給了他。

　　不出意料，青年俊美的臉容幾乎沉了下去，面色難看地接過褲子，她適時地開口，「是想回去再給你的，既然來了先穿吧。」聞言，青年默了默，竟問了一句，「風與月也有？」她勾起紅潤的唇，輕輕笑了，「你認為呢？」見他陷入沉思，她親手解下他的髮圈，踮起腳尖替他擦髮，不過半晌，青年便挨近了她，環住她的身子，唇探尋過她的唇，沒有絲毫的情慾，卻有無數的眷戀，悸動，還有一股自心底泛起的疼痛。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與自己相同，為了確定他的心情，她也靜靜回吻，直至她微微喘了口氣，他才退開，「我知道了。」

　　「想起來我只有為你買過衣服這件事了？」因親吻而暈紅的面頰，襯她如往常般清清冷冷的微笑，竟透出了一點兒突兀的嬌俏，是從未屬於過她的活潑任性，教人移不開眼。「那妳的答覆呢？」青年攬著她的腰肢，棕褐清眸轉著幾許未明，甚至是下意識地避過了她的目光，只是等著她回應自己。

　　「別等我了，昊辰。」她倚著他的肩窩，話裡是難得的溫煦婉約。

　　他們與風中捉刀、無情葬月四人是從小一塊長大的，十幾年的求學過程也一直在一起。初中時，荻花題葉在放學回家的路上，說他喜歡她，風中捉刀與無情葬月兩人放慢腳步到後頭去了，她轉過臉看他，兩人相視，微笑，未有半分羞怯與尷尬，他說，「花想與雪在一起，好嗎？」玲瓏雪霏望著他，垂下臉，想掩飾自己的神情，只低聲道：「難為你了。」荻花題葉喜歡她哪只兩三天，一直到現在才說給她聽，真的也是為難他了。

　　她盡量微笑著，眼底卻騰起了熱意，是被他觸動了呢，或是覺著自己也是那樣的喜歡他，心底有點亂了，但荻花題葉始終輕柔地握著她的手，好像他們會一直走下去。事實也確實與此相差無幾，他們一路交往到大學畢業，隔年，他向她求婚了。那天跟多年前他告白的場景頗為相似，平常荻花題葉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，做事也無懼他人的質疑與挑戰，始終張揚自信，甚至有些任何人都比擬不來的風趣溫雅，那氣質是養得極好的，但他在面對她時，總是沉靜、專注、溫柔、寵溺，因而將最樸質真切的一面，顯露在她眼前。

　　同樣的路，同樣的人，他們都記得那天只是個平常的日子，兩人相約去吃晚飯，於是步行回家。晚上月色很好，風帶起了些許涼意，但並不讓人覺得冷，他沒有下跪，也沒有多餘的話，只是提起她的手，將絨布盒子放在她手心裡，笑意淺藏，「雪，嫁給我。」玲瓏雪霏徹底愣了，同時想到，他們家世相當，又深有淵源，結為親家是最好的，何況他們的交往一直被家人所認同，更重要的是，他們真的彼此相愛，一起度過了許多年歲。

　　理所當然，是可以答應他的。可她眼底又泛起了那時的酸澀，只是慎重其事地收下戒指，「昊辰，讓我想一想。」她收下，表示她是願意的，無論身心；她不答應，表示她是不願意的，那股矛盾衝擊著她，令她真正沉默下來。「為何要想一想……雪不相信花嗎？」荻花題葉見她收下時鬆了口氣，又在她的答覆到來時，黯淡了眸光。她的一句話，竟也可以讓兩顆長在不同人身上的心，痛得如此深刻、如此真實。

　　這一想，就是三年。她獨自出國，他回了本家，生活失去了交集，就在她以為他們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時，竟開始收到了他所寄出的信件，維繫著彼此的消息，更或者，是他與她之間的情感。她見他如此，自然也不再迴避，偶爾見面，定時通信，像相交許久的朋友，然而他信中的問候與關心，無一不與從前兩人在一起時相同，常令她思索著那「想一想」背後，是什麼回答。她也很好奇，自己為什麼不乾脆地承諾，竟要迂迴地選擇遠走高飛。

　　她對他的感情，是真的。
　　他對她的感情，更是真的。

　　誰都沒有後悔相戀，她為何可以逼迫自己殘忍？

　　吃完中飯後，荻花題葉說出他想留下幾天，玲瓏雪霏不置可否，待午後雨停，兩人便出門去超市購買日用品，在看見她牽出腳踏車時，他很自覺自願地擔任前面踩踏板的那個，玲瓏雪霏笑了笑，毫無芥蒂地環上他的腰，地面還有些積水，風乾淨而清爽，他身上有熟悉的味道，是令人感到溫暖的清香。「花時常想著雪，妳呢？」他自然地將她環上的手放穩，才踩動踏板，低聲問著，卻又像是喃喃自語。「嗯……這陣子有些忙，所以晚了幾天寫信……」荻花題葉笑了一下，明白她所指為何，雖沒想過隱瞞，到底這種心思被揭開，還真有些難為情。

　　「而且，你寧可在外頭淋雨，也不曾打電話給我。」玲瓏雪霏淡淡說著，方才出門前看了手機，上頭卻毫無未接來電顯示，她不由自主地緊了緊放在他腰側的手心，聽聞他輕應了聲，沉默許久，才說道：「花想什麼，雪是心知肚明的。雪想什麼，花很想知道，可以告訴我嗎？」這是三年來，他首次在自己面前提起了這個關鍵性的問題，他們都在試探，都在思量，卻不曾向對方言明，所以才得蹉跎這麼久、浪費這麼多時光？玲瓏雪霏斂下眼睫，側過面頰貼著他纖秀挺拔的背脊，覺察他隔著衣服透出的體溫，心下有著久違的平和，「昊辰，我跟你一樣，對於感情，絕不會輕易欺騙彼此。」

　　但她……似乎明白自己的猶豫了。

　　望著玲瓏雪霏挑揀用品平淡的模樣，荻花題葉忍不住牽起唇角，「其實，雪很在意花？」話裡分明沒有疑問，卻還是語調微揚，輕快柔和，她瞥了他一眼，亦報以一笑，「……我並不認為我有隱瞞這一點。」荻花題葉心尖流過一絲溫熱，也望清了玲瓏雪霏話中的悵然，想將自己的喜悅表達出來，竟無法再開口調笑。要回去時，玲瓏雪霏提議步行，荻花題葉替她牽著車，她則站在他身邊，靜靜地提著東西，眼神直視著前方，彷彿沒有目的，又似要望向最深的遠方，或許有著……他們的未來。

　　「雪……」荻花題葉張唇輕喚，只是喚，沒法說出什麼話來，但仍然專注凝視她的側顏，半點沒有分神。「昊辰，抱歉。」她回頭看他，正對上那雙愕然的眼，然而她僅是搖首，「不是為了我們的感情，而是為了我那天沒有答應你道歉。」荻花題葉默然，眼色沉鬱，不知在想些什麼，只是緩緩道：「雪到了最後，只是要給我道歉？」熟悉的好聽嗓聲，平穩、清悅，教人迷惑，在此時，卻泛起了絲絲縷縷的冷，直達她心底。

　　「如果你這麼認為。」玲瓏雪霏依舊優雅地微笑，神態閒適，不帶愧疚、不帶傷懷，唯獨在夕陽霞光沁染之下，水潤清亮的瞳眸，深深望進了他眼中。「雪！」他低低喊著，聲音小得幾乎要被吹拂而過的微風給帶走，「我會等妳，但妳若連絲毫事情都不與我說清，要花怎麼安心？」荻花題葉對玲瓏雪霏總是執著，總是溫柔，總是恬靜，他們在一起，是一切美好的總和，他從未有過半分近似嚴厲的堅持加諸在她身上，可在這一刻，他渴求她。

　　「昊辰，喜歡我的你，是怎樣的？喜歡你的我，又是怎樣的？」玲瓏雪霏上前，抬手輕輕撫著那俊逸無瑕的臉蛋，面上終於沒了笑，「花總是陪著雪的，那雪呢？你看我的時候，你在我身邊的時候，都好不真實，昊辰，我明明喜歡你，可又覺得自己沒那麼喜歡你。」她偏過頭，將他為她的話而沉靜下來的眼眸，深深看了仔細，「因為我相信你會牽著我一直走下去的，所以才不斷質疑，自己是否有好好握緊你的手……」

　　她很狡猾，至少面對荻花題葉，她確實如此。珍惜放在心底，喜歡放在心底，接受著他所有的好與壞，看在眼底，很多曾有過的悲傷快樂，都可以被他輕易攪和成團。她沒有喜歡過其他人，是荻花題葉讓她知道，她喜歡人是什麼模樣。原來她可以隱藏不開心，原來她可以煩惱，原來她可以為了他，而猶豫是否嫁給他……她要他幸福，如果她不能確定自己能否給他幸福，那麼，她再如何喜歡他、愛他，都是沒有用的。

　　在荻花題葉抱住她時，她鄭重的再一次問著自己。她在他面前，那樣冷靜自持，聰慧靈敏，穩重決斷，那都是本來的她，是沒有一點點為荻花題葉付出過的她。直到現在，或許他也未曾知曉，自己為他著想時，所擁有的鬱悶或憂心，這都是她有過的，卻不一定要讓他明白，這是她對他的心意。每每見著他能為了她的喜怒哀樂而起伏、心動，進而關懷、心疼，沒有半分造作，只有唯一對著她的真誠情意時，便覺得不說也罷，不提也好，那是她為彼此感情的甘之如飴。

　　「只有雪在花身邊，花才能繼續走下去。」荻花題葉收緊了懷抱，感受著懷中人的呼吸與溫度，翻湧的思緒，唯一浮現的畫面，仍舊是玲瓏雪霏淡冷的臉容，無可無不可的笑，最後是再無笑意的漠然……他不會放棄她，不會放棄他們之間的情感，只要她在，他會在她身旁。

　　「我無法肯定能陪你走多遠，但如果你願意，我想一直在你身邊。」不知過了多久，玲瓏雪霏那底纖柔細嗓低微悠揚，飄進了他耳中，落入心扉，深根發芽。今時今日，誰也不該再有那無謂的動搖與躊躇，她想著，反手抱緊了荻花題葉，從今以後，她會誠實地抱著他，直到他們都沒有力氣擁抱對方為止──

　　她依然要陪在他身畔，不再讓花追逐著冰冷的白雪而凋零。
　　而是要那雪迎接著東風的信息，將花圈進漫天漫地的春日裡，燦爛他們所有的以後。

　　「昊辰……這一次，一起回去吧。」
　　「那我就當作雪答應我了。」

　　臨近入夜的霞輝漸成一片深濃的紫紅，亦如荻花題葉的髮。
　　他的笑裡，有著堅定，就像是過往那平淡無奇的表白，與稀鬆平常的求婚，在玲瓏雪霏眼中，都是最可貴的畫面。



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……全文完。



Free Talk-2014/11/22*

　　這一對突破了我的極限，才出場沒多久，我立刻無可自拔地生文了XD其實在噗浪也都提過了，就是因為知道花多麼喜歡雪，所以我也希望雪來回頭看顧，兩情相悅。雪對風到底是什麼感情，並不能牽制住花雪之間的羈絆，雪並非對花無所感覺，她甚至是持著保留與一點點迴避的姿態，在這將近十年的等待中。

　　或許，想相信雪會與花重新開始、相愛相知的我何其天真，但花的情深與執著，何嘗不是一種純淨？雪如果能放下曾經讓四人離散的芥蒂，審視自己與花的心意，是不是就有可能知道，世界上有個唯一的人在等著妳，而他愛妳，你也認為他值得妳去愛，這樣的話，遺憾是不是就會少一些呢？

　　最後，還是要感謝千神的好題目～讓我寫花雪寫得那麼過癮（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