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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11月21日

【冰劫】死局

  ※冰無漪與劫塵。
  ※微悲,「刀劍春秋時期」相關衍生。
  
  
  
  人們傳說,生命的盡頭,乃一片無盡汪洋的清澄海面,是為黃泉。乘上冥官所打著的扁舟,眼望著下界終日沉浸夕暮昏黃之色,一縷殘魂,在踏上奈何橋前,會在無邊無際的水面上,瞅見那突兀矗立於淺浪波濤之中的三生石,在黃澄的微光映照下,顯現自己的面孔──與另一名陌生之人,便是那所謂靈魂前世。

  而後,自站在橋頭的孟婆手中,取一碟散發晶光的清澈泉水,飲盡今生,走入輪迴。將留在這身軀殼上的時光洗盡,連自己都遺忘了去,隨著走經橋心,逐漸到了彼端,什麼悲傷喜樂,從此再也不縈心。唯獨面頰兩行清淚,證明輪迴之前的自我,確實存在過。

  但屬於他的黃泉海、三生石,以及奈何橋,根本是個比傳說還更虛無的幻境。當他緩緩睜開眼,一片片的血海淌過周身,天際非是黃昏之景,而是較之夜晚,更為深沉恐懼的闇色。冰涼的指尖微曲,抬手不願再感受鮮血滯於掌心的黏膩,卻發覺指縫連一絲血跡都未染得。他好奇地立起身子,四下張望,唯一能夠清楚瞧見的就是一身水藍的自己,除此之外,連個樹木花草都沒有。

  腳下錦鞋已被血色浸染,他蹙著眉宇,乾脆地脫下鞋,赤著白皙的足踝繼續向前走,環繞己身的氛圍壓抑而絕望,他始才回想自己來此之前,究竟遭遇了何事。但腦中僅閃過一雙殺意的冷眸,餘下就是他痛苦的呻吟,與失去意識的黑暗。如此不優雅、損氣質的襲擊,在他向來坦然的心胸中,實是令人不齒,他輕嘖了聲,搖頭晃腦的在底心指責那賊人的不是。

  漫無目的地前行了好半晌,滿目的沉黑依舊,好似他是這個空間唯一的色彩。足下步伐未停,一面開口呼喊著熟識之人的名字,他只覺內心的疑問正不斷滋長,幾近侵蝕心扉,「喂,劍布衣、鋒仔?別玩了,本公子累死了!」聲音彷彿投入了深不見底的潭,吸收了所有光線與回音,話語止歇,響聲亦回歸靜謐,死寂荒涼。

  「怪了,不該是這樣……難道我死了?」喃喃自語著,他恍惚地慢下腳步,兀自回憶著「生前」的景象,若果真正面臨死亡,為何他一生精采的回憶錄都未浮現,就直接到了地獄?身邊的空息彷若凝結,事實的來臨是如此虛幻不實,他僅能在縫隙間偷得一絲喘息。想不到他一世英名,就毀在一個奸賊手裡!這樣的死法,教他一個風華絕代的冰無漪如何服氣!

  「你在這裡做什麼?」驀然,一聲細柔澄澈的音嗓於後方響起,穿透了滯留的空息,彷彿帶來了一陣微涼卻舒暢的清風,令他思緒一瞬清明起來,「我就說,這裡還是有人的罷!」甫回身,他便見得一雙琥珀似的清眸,閃動著深幽的冷光,浮現一道如刀般的赤紅,乍看之下雖是凌厲非常,他卻意外地因這突如其來的注視,而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喜悅。

  女子有一頭烏黑的髮,細看之下還有著暗色的紫紅光澤,襯她一身俊麗,更顯冷豔。饒是他冰無漪閱覽各色姿容無數,也不及這名女子的萬分之一,那張臉容撇去莫名的熟悉感外,竟有股冷漠之外的清麗柔美,藏於那看來總是微蹙的柳眉間,教人不住一再回味。除了大美人,冰無漪確實找不到第二句話來形容她的絕色。也許較之其他溫柔優雅的女子,她的氣質與身形都非特別突出,但為什麼呢?他活了這麼久──感覺自己好似……一見鍾情了?

  「你在看什麼?」女子說話簡短,話音甚至毫無情感波動,但他卻聽得出那聲調中含藏的溫和,即便細微得難以瞧見,他仍是聽到了、望見了,感受著、深刻著。想他自詡情聖多年,怎會在這名女子面前落得如此窘態!「咳、我只是在想……姑娘也是因為不明緣故才到此地?」女子聽聞他那聲「姑娘」,本來冷漠的神情,偏生帶了股不甚自在的僵硬,他狐疑地左瞧右瞧,怎麼看都是個貌美的姑娘,難道會是公子麼?

  「也許是,吾不清楚。」那抹生硬僅只一瞬,女子很快地便恢復平靜,邁出步伐,似有方向般地往前而行,一旁冰無漪摸不著頭腦,僅能訕訕地走在她身側,「既然如此……妳在這裡很久了?」女子斜睨了他一眼,粉色的唇瓣翕張,在這彷若無盡黑夜中,透著迷幻的色彩,散發別樣的蠱惑,「你想出去?」聞言,他兩指悠然捲弄著前髮,心底卻已覺察到這問句的不尋常,淺棕如水的深眸凝著面前絕麗之人,隱隱生出了些許不安,「難道姑娘想一直待在這裡?」

  「吾沒有地方可去。」宛若琥珀一般晶瑩的純淨雙眸毫無避諱地迎上他的注視,話語既非傷感,亦非遺憾,好似僅是論述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兒,不足議論。「那也不必待在這種鬼地方,可與我一同回江山美人亭……」那熟悉不能熟習的所在,甫從口中脫出,便引得心如刀絞,尤其是在那女子依舊漠然的眸光之下,更顯疼痛難當,他勉強扯開笑靨,捂住胸口,腦海竟浮現了那具躺落黑絨椅之上的白袍修者。

  他還記得他說──死者為大,入土為安罷。
  彼時,分明在做善事的自己,又為何心痛?

  「你……」女子始終淡冷的神色有了一絲裂痕,她執掌覆上他掩心的手背,傳遞著一份過餘虛幻不實的溫暖,而後是撫平他心中痛楚的一陣熱流,懷抱了他所有的迷惑與悲傷,驅散了眼前永無止盡的黑暗……許久不曾平靜的心靈找到了依歸,終是令他沉沉睡去。

  夕陽西照,晚霞漫天,橙光映射即將入夜的大地,帶來一陣寧靜祥和的清風。晨間尚還熱鬧的街市僅剩三三兩兩的行人,一名身穿湛藍袍裳,繡有金邊白紋的俊美公子,獨自一人坐在茶攤之前,空盪的座位一隅,慢悠悠地喝著清淡的茶水。

  「這位公子是外地人罷,今個兒打算留在鎮上?」店小二殷勤地上前斟滿了熱茶,邊是擦桌,邊是整理桌凳,好不忙碌,然那公子仍是優雅非常,一頭雪髮襯著幾綹水藍,浸染於霞光之中,去了水寒,添了分暖色,瞧來倒像是不存於世的幻影,令人不住一看再看。「嗯,找人可是苦力活啊。」

  「找人?公子找什麼人?」店小二耐不住好奇,瞧著這名公子好模好樣,能讓他如此奔波之人,究竟是什麼身分?想來就不住多舌起來。「耶,打聽不必,幫忙不用,人我會自己找。」話罷,隨手放下幾個碎銀,便起身離開茶攤,漫步在冷清的街道上,等待著始終掛記的身影,直到重逢的那一刻到來為止……

  「呼……」彷若從即將溺斃的恐懼中甦醒般,他甫才掙眼視物,便急促地大口喘息,身下滑稠黏膩的血液仍在流動著,但後勺卻似枕在溫暖柔軟的物事上頭,未有任何不適之感。他有些疑惑,鼻尖充滿那淡雅香馥,竟令他莫名懷念,始將眸光上抬,便見一張清豔冷麗的面容倒映眼底,他屏住呼息,深怕美夢一瞬溜走,再不復返。

  但上方人卻不以為意,微彎著身子,淡淡地探問道:「你醒了?」兩雙截然不同的眼眸在此時視線相會,眼波流轉之間,好似望見了彼此都不曾見過的光芒,彷彿夜裡流星,轉瞬消逝於黑暗,任由絕望吞噬,他們並不掙扎,僅是相看,相看,而後無言以對。

  他顫抖著指梢,欲意起身,卻又充滿不捨與不願,他若打破了此時的靜謐,似乎是不被容許的罪,要他生生世世都須以椎心之痛來償還。腦海所浮現的景象破碎不堪,分明沒有一分一秒是屬於這名女子的記憶,為何他的心不斷地痛苦著,悲傷著,嘶喊著,咆嘯著……每一寸的肌膚都張狂著無止盡的哀痛,叫囂著要他燃燒著最後擁有的理智、情感、勇氣,去換取一個永遠不會得到的答案。

  「妳是誰?」

  他話音輕巧低柔,透著一份溫朗,聽來悅耳舒服,然字句之間,竟是無以名狀的悲慟,深深撼動了女子宛若止水般平靜得心湖。她倏然立身而起,不帶半分猶疑地推開了他前一刻還依傍己身的溫暖,足踏血泊,步出道道漣漪,卻映射不出兩人或分歧或重合的未來。冰無漪愕然當場,身子已是更快地反應起身,欲意追上女子的步伐,然彷若停滯於此的時光,瞬而飛快流轉,絲毫不給他一點兒機會,就要剝奪他得到真相的資格。

  「別走這麼急……吾還有話想問妳……」他不顧一切的喊聲與苦追,只換得那人愈發遠離的身影,他不懂,他不明白,為何她要逃離他?為何她不願說明自己是何身分?所有的疑惑如同胸口絞痛,圈圈纏繞著他不知何時開始,就已淌血的傷口,但他絲毫不在意,一心一意地堅定腳下足印,就為了再看她一眼,再親口問她一次,再好好地、慎重地,望著她的雙眼。

  ──讓她開口對他說,她是誰。
  而他,又是誰?

  「吾並不認識你,回去屬於你的地方!」話音有著一絲細不可察的顫抖,冰無漪雖聽得一清二楚,也不願輕易拆穿,只道心中那底惴惴難安的揣想,就已近在眼前,他不急了,不惱了,耳畔本來死寂的氣息,亦被染上清明,好似這模糊晦暗的一切,他已能用雙眼看清,用心傾聽,「什麼地方才是真正屬於我?我又該回去哪裡呢?」既是喃喃自語,有彷彿對於前方之人的辯白,他不即不徐地拿出平日待人接物的悠然神態,將她的冰冷隔絕於外。

  須臾,女子迅捷地腳步忽爾止下,在距離他不過二步之遙的地方,緩緩地側首而視,面罩寒霜,卻依舊絕麗的臉顏,首次於他眼內心底,流露百般無奈與不捨──他又能夠奢望她的不捨麼?紛亂的心緒讓他心疼如斯,心碎如斯,這樣真切的感受,真是所謂一見鍾情就能體會?矛盾在不安的催化之下似乎得到了出口,他上前一步,執手想牽過那只曾帶給他真實溫度的掌心,卻被她一步退開,霎那間,幽閉深沉的空間震盪,自她腳下裂開了一道縫隙,如同黑夜被月刃一刀劃開的傷口,吸收了繁星耀眼的光芒,填補來自虛空之中,最深的寂寞……

  「劫塵!」

  女子來不及驚懼,身子就已不受控制地向下墜落,與此同時,冰無漪早已急奔於前,結實地握住了那纖細溫軟的手心,覺察她藏於眸底的詫異與不解,他低笑一聲,音嗓顯得有氣無力,「為什麼不告訴我,妳好傻……愛之厲拋下愛之人,愛之人怎麼可以不生氣?」分明是責備的話語,他卻說得溫柔,一字一句,都小心呵護著,只為了傳達給她知曉,就是一個疑問,都非得如朝露般晶瑩清澈,透入她心內,成為每一道光陰的深刻。

  「怎麼可以不生氣!我好氣我自己啊,妳這麼恰北北,一定氣炸了……」從不需要任何證明,他早已將她的一切刻畫在腦海之中;從不需要強自記憶,她的一切,都已深藏於他的一言一行,流露出真實的感受;從不需要確認,因為她就在自己心裡,哪裡也不去……他又怎能忘了她?他怎能向止戰之印的力量認輸,受命運奸巧的擺弄?他是冰無漪,是八厲中的水之厲,那個瀟灑任真,率性不羈的冰無漪啊!更是從不讓地之厲劫塵失望的冰無漪!

  「妳可別光顧生氣了,我拉妳起來,劫塵……」始終不見女子的回應,他打起精神,單手撐於地面施力,欲把下墜的女子拉上來,卻聽聞一聲淡淡地笑,「吾早已身亡,一切不過幻象,何必白費心思?」聞言,他暗自搖首,蒼白的唇角泛起愜意自得的笑靨,一如既往得惑人心魂,「這妳就說錯了,我那時早跟妳約好……」話未盡,他猛地使勁,用盡全身的氣力,將她拉起,不過俄頃,便已將之擁入懷中,緊緊地抱牢,「『等我完成一切,定會回來陪妳。』」

  話落,模糊的眸光,流轉著幾許晶瑩,化作幾顆熾燙的結晶,紛紛滑落眼框,彷彿心上溢流而出的淚水,已無處可逃,藉由此時虛幻的夢境,發洩在這壓抑的空息之中,任由悲傷蔓延,圍繞著他們周身,直至淹沒、直至窒息,而後死亡……都必須緊緊相擁,才能隔絕所有絕望襲來,將最後的相會都剝奪了去。

  「所以劫塵,這次別離開我。」

  別離開。
  不要離開。
  不要離開我。
  不要。
  不要。
  不要。

  無聲的祈求,無語的悲愴,都已帶有無可救藥的卑微。她不忍聽、不忍想、不忍看,她就快要後悔自己曾經的決絕,曾經的一意孤行,曾經的錯過。但她並沒有反悔的選擇,即便死,即便消失,即便永遠地離開,她,仍然不會後悔,每個當下的決定。不為了別人,只為自己,她才能去面對一個千般情意、萬般用心的人,對自己付出的每個當下。

  他是冰無漪。
  她是劫塵。
  沒有任何人能夠替代。

  「任性夠了,就滾回去。」無盡的黑暗重又迴盪著令人恐懼的孤寂,但此時用盡全力感受對方心音的彼此,都懷抱著一身暖意,沒有誰再去懼怕深淵似的冰冷與血腥,僅有兩道相依的魂魄,拚命地為了溫暖對方,而燃燒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,哪怕只有一點兒,都想為對方承受,所有的苦痛與忐忑。

  「……活下去……」

  靜默之間,冰無漪聞得那底細柔聲嗓,淺淺耳語。

  「好好地……活下去……」
  「一定要……好好地,活下去……」

  她說著,他笑了。
  她走了,他醒了。



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……全文完。



Free Talk-2018/2/5*

  這篇現在看還是會心痛。尼瑪冰無漪為什麼這麼慘啊啊啊啊!忘記劫塵以後還被吸食厲元,想到那時的劇情我還會鼻酸。就算今生已經不能在一起了,也不要剝奪那些回憶那些傷啊,沒有曾經一次次的堅強,哪裡有現在這個這麼好的冰無漪呢?

  原始後記:
  心情無法平復,無法平靜下來,痛得已經快要嚎啕大哭。之所以會有這篇是看到冰無漪元神被奪,喪失心智那時候……我聽到靈自靈說:「在這個狀態下,念念不忘者,必是他內心最深刻的記憶。」我已經受不暸了,更何況是看到他一直苦喊著劫塵的模樣,他只是個角色,但我為什麼感到好無助,無助得想要劫塵快快醒過來,打他幾巴掌也好,罵他幾句也罷,就是別讓他這樣下去……他只要好好的,不管是否忘了劫塵,我相信劫塵都會明白的……絕對不生氣。
  雖然這個痛苦的圈圈,在得知冰無漪醒過來時,稍稍平復了,但我知道要想起來或許已經不容易了,如果他還願意往前走往前看,有可能在得知一切的真相時,能夠笑著回到江山美人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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