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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8月13日

【綺惡】碧月河畔水悠悠.下

     
  
  
  晨光在雪花無聲的飄零中,靜靜地迎接夜晚的到來,銀白厚重的雲朵,蒼白了暖人心脾的夕暮,就是最後一絲霞光,亦失落在深幽蓊鬱的綠林間,陷入沉眠。一叢叢翠葉,鋪滿如羽絨般的輕雪,隨後覆蓋林道的空闊,化作沉厚的長毯,唯獨一道清晰的足印,一深一淺地朝著森林深處而去。

  那人蓄滿一頭與雪色恰融為一的柔軟長髮,俊挺寬厚的背脊上,趴臥著一只粉嫩的小籽粑,平穩的呼息聲,與那雙緊閉的小羽扇,掩去了內中明亮,只見幾許雪花若有似無地停在濃密的睫梢上,引來細微的顫動。俊麗男子餘光打量著背上女孩的睡顏,無聲一笑,不提那毫無道理的親近感覺,他姑且稱得上是為了她那雙討喜的耳朵才帶著她走。

  他思起一些曾經回憶起來,卻又決定忘掉的事情。刀神,珊瑚耳,白小九。他童年滿滿當當的記憶,都是自己的尖耳朵,繼承了九千勝的傳說,以及毫無休止的仇怨與糾葛……但無論之後他選擇了什麼,至少此刻,他都已放得一乾二淨。

  那麼,這個女孩呢?她那樣小,那樣單純,刀神的故事早已結束,她的尖耳朵,竟與自己相似如斯,他們──不會是失散已久的親人吧?思及此處,他搖首,為自己荒謬的揣測感到有趣又可笑,然圈著女孩腿腹的手臂,卻是不由自主地緊了緊,即便今日之後,他與她再無關聯,他也想固執地守護著女孩眼底的純淨,只因他熟習著她,好似見著自己。

  「嗚……阿爹……」細小的囈語遞入耳心,竟將他驚得發了虛汗,瞅女孩咕噥著鼓起腮幫子的可愛模樣,他嘆了口氣,停下步伐,仰臉望著還未停息的落雪,思忖著該去哪處避上一避,四處張望了好一會,總算找著了掩蔽於長青樹木群中的天然洞穴,雖顯得狹小了些,但要讓他倆進去,倒也可行。他脫下外袍,鋪墊在女孩身下,就著洞口旁散落的樹枝,撿了未受濕氣浸染的枯枝,起了篝火,自己則坐在風口邊上,替她擋了寒風。

  暖橙色的火光相映,他本就清俊的臉顏平添了分溫和,微帶慵懶地拄著臉,瞧著女孩秀氣的眉目,心中莫名悸動。告別了白小九的綺羅生,走入叫喚淵藪,踏上刀道;離開叫喚淵藪的綺羅生,化為江山快手,曾絢爛於武林,卻銷聲匿跡;繼承獸花之秘的綺羅生,曾甘於淡泊,最終為了情義,身隨江湖,浪濤滅頂。

  他所相信,所深信不疑的,全然受到那名為時光的侵襲,他奮力阻擋一切,然即便舉起手中江山豔刀,即便以黑月之淚挺身而行,也無法輕易斷開束縛於心的牽絆。他與其他人同樣,有養育自己的人,有一起闖禍的朋友,有患難與共的兄弟……還有一個,他放在心底,從不強求在意,卻處處留心的人。

  他很天真。他能夠去相信一個天生惡骨的少女,能變得堅強,直到保護自己、守護他人。就算天下間,將她說得如何不堪,他也能堅定地告訴她,真誠以待,便能換得真心相對。後來,他教導她,無論是再繁瑣的小事,或武學上的提點,無一不親力親為,並要她在能下定決心面對自己,尋得新的方向前,老實地待在他身邊。

  於是,有一天,天生惡骨的少女,離開了月之畫舫。

  她乾脆地將包袱甩在身後,惡聲惡氣地向他道:「綺羅生,我在你這白吃白喝了這麼久,臉皮再寬闊也寬不過整個玉陽江,你就去你的江湖,早死早超生!」

  倘若他對少女真是入了心坎裡的好,倘若他對她,真的除了責任外,還有些什麼,那他真希望是一份少女奢求一輩子的純淨羈絆。所以,他吻了她,就像話本戲曲裡常說的,有情人分離之時,那象徵別離的吻,但他卻知道,自己期待著他們再見。

  一定會再見。

  「若我死了,妳是否能放下天生惡骨的芥蒂,為我前往冥府的魂,做最後的憑弔?」他問著,笑著,始終如沐春風。卻不知為何,竟讓少女紅了眼眶,夾雜怒意的雙眸,印著他彷彿永遠優雅清美的面顏,用力地點首應答,「你一定得死透了,我會在距離玉陽江最遠的碧月河畔,每年中元祭祀你一回。」

  他撥過散亂胸前的雪髮,玉白的指梢梳理著鬢髮,如同理清事由般仔細。出神當口,便聽聞篝火劈啪,他安放在身側的指尖微曲,隨即彈動了地上的碎石,隔開在女孩面前躍過的火星,猶豫了一瞬,起身欲探看女孩情況,卻恰恰對上一雙相仿的紫瞳。

  「睡得還好嗎?」他愣了一瞬,見孩子仍是睡眼惺忪的模樣,遂伸手抱起她,溫暖的指腹輕輕擦過粉色的面頰,在篝火照耀下,暈開一層暖黃,藏著女孩的羞赧。「大哥哥,好溫暖……雖然白白的……」她拉起他的髮絲,珍寶般的捧在手心中,圓潤的指頭小心翼翼地輕撫著凌亂的髮尾,她衝著他漾起軟軟的笑,他柔了目光,抬手描繪著她笑彎的眼角,與宛若柳枝的秀眉,輕聲問道:「妳住在何處?讓吾盡快送妳歸家,免得家人擔心了。」

  「我……我住在碧月河畔的回春村裡。」孩子靈動的紫晶雙眸充滿盼切,歸心似箭,但他卻無暇顧及她的心緒,腦中嗡然,霎時空白一片,「妳住在……碧月河畔?」女孩大力的頷首,清脆的笑音,告訴他,碧月河彼端還有個玉陽江,名字兩相比較,是不是很美很美?

  他輕笑出聲,拍撫著女孩的髮頂,望著她的神情,竟泛出了近乎疼痛般的憐惜之意,「簡直是天作之合了。」

  綺羅生帶著今生與他有莫大聯繫的女娃娃一同到了回春,村子在孩子失蹤後,便急亂得如熱鍋螞蟻般,向是寧和的村景,不時都有人忙碌走動,村口也是往來村人不斷,似是打聽消息,或是置辦物事,一時之間,竟無人前來招呼他們。他輕輕敲著雪璞扇,心下卻失了原有的靜冷,眼前平凡樸實的村落,勤奮營生的村民,竟令他有些陌生。

  「大哥哥,我家就在前面!」孩子拉著他的衣襬,兩人一前一後的古怪模樣,始才讓人大吃一驚,擔心了幾日的村人立刻圍了上來,其中包含了她的養父母,「小丫頭去哪兒了,教大夥擔心極了!」全村上下爺爺奶奶、叔叔伯伯、姑姑嬸嬸、兄弟姊妹一下都齊了,綺羅生做了揖,向眾人解釋女孩失蹤的情由,立即換來幾聲心疼的慰問,她跑上前,緊緊地抓住養父母的衣袖,瞅見兩人眼角都已泛淚,可見是憂心壞了,她不捨地道:「阿爹、阿娘對不住,孩兒讓你們擔心了。」

  怎知兩人搖搖頭,圈著她的小身子,蹲了下來,語氣壓抑,「孩子,這位少俠救了妳已是萬幸,但妳可知……惡骨,那名妳喜歡的大姊姊,她聽說妳出事,立刻尋去了……」綺羅生將徹底懵了的女孩拉了開來,優雅地扶了夫妻倆人起身,再啟口,話音以藏著細微的顫動,「請二位原諒在下無禮,吾來到此地,正是為尋惡骨而來,能否告知吾,她的容貌身形?」此話一出,眾人面面相覷,紛紛探向養育她多年的夫婦,兩人望著面前端麗俊雅的男子,再看自家養女,總算有些明白過來,便將惡骨來到回春的事情講了一遍。

  那是她第一次踏進大姊姊的家。平實簡單的擺設,整齊潔淨的桌椅,瞧來卻有些冷清,她知道大姊姊一直都是一個人住著,從不太理她的。但這次,大哥哥牽著她進了大姊姊的家,他溫暖的笑靨,溫暖的掌心,溫暖的眼光,好似把她一直空蕩蕩的心扉,填了嚴實,再也不會空落落的了。再也不會感受著養父母待自己的好,心裡常感到孤單與害怕,恐懼著自己終將是獨身一人,一個沒人要的小孩。

  「我們一起等她回家吧!」

  數日後,等在回春村口一大一小的身影,等來了一名灰頭土臉的女子,恨恨地道:「妳這孩子,教人好找!」

  綺羅生在旁看著,而後伸手將女子垂落頰邊的細絲勾至耳後,一手牽著孩子,開懷大笑。

  「歡迎妳回家,惡骨。」

  女孩仰視著從此以後要帶給她幸福的二人,想著自己能被生下來,真是太好了。

  真是太好了,爹親、娘親。



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……全文完。



Free Talk*

  雖然寫了出乎意料之外的長,不過還滿開心滴~其實,認真而言,這種寫法,實在不是什麼討喜的寫法。同人這麼些年,我還沒用過第三人中心,去詮釋類似的劇情。在寫得時候,也有預料不會是什麼讓人打一開始就萌的故事,畢竟這是構築在一個人物的內心世界裡,也就是綺惡的孩子,她去看自己的人生,去找回自己的爹娘,這樣的敘述,不論配對是不是綺惡,我想都不是個好消化的故事。

  但我在動漫的時候(?)確實是看過有人用此種方法,寫了極好的故事,至少那讓我現在還記憶猶新。我想同人也不該侷限太多,於是就照著自己排定的劇情這樣走,我發現要飽滿一個從來不存在的人物是困難的,可藉由綺羅生本身的特質,以及他的心理狀態與轉折,進而讓這個孩子顯得踏實許多。在此篇中,惡骨是由孩子的角度去闡述,沒有什麼心情上的描述,所以嚴格來說,這篇是由綺羅生與孩子共同舖就的故事,然而這個故事卻繞著惡骨在轉XD我希望,自己有一天也能為冰劫寫下這種不一樣的故事。


外話一:真正的名字?

  冬去春來,回春已然綠意盎然,生機勃勃,村人又迎接了一次豐收,各人臉上皆是喜色,和著春風,新春季節,村中仍是一派寧靜祥和。

  自從等回惡骨之後,綺羅生一家子住在月之畫舫上,每月之初,總得乘船去遊玩一番,滿足孩子的童心。這日,惡骨端著粥,一口一口地餵飽小孩,綺羅生便抱著他的小籽粑,一會兒散步,一會兒上樹,成天上竄下跳的,惡骨幫忙村人去了,根本不想理會他。

  但今日卻有些不同了,惡骨看著綺羅生與孩子和諧地坐在凳子上,數著隨風飄落的綠葉,默了半晌,才出聲,「綺羅生,你難道不打算幫女兒取名嗎?」

  「現在這樣不也挺好?」綺羅生拍拍倚在他懷裡,挺著小肚腩的孩童,微微一笑。惡骨頓了頓,正想說些什麼,孩子卻率先一步問道:「爹爹說過以前自己也不叫綺羅生,那叫什麼呢?」聞言,他眨了眨眼,帶點得意與珍惜般地說道:「白小九,我跟義父只差一個字呢!」

  「那我就叫白小十好了?」惡骨看著女孩喜出望外的模樣,連忙上前拎起了她,打斷了正要點首應好的綺羅生,「別了,現在這樣夠好了!」

外話二:真正的原因?

  她在他眼中看見過期盼,期盼她變得更好,變得能夠去相信世間的美好。所以她離開了他,離開了所有的庇護與期待,她想,就一次也好,證明給他看,她能夠活得很好。只是,當那些不著邊際的江湖傳言,在自己耳畔迴繞,她明知自己不願相信,卻真正地為了一個人感到了傷心。難道,這也是他給她的考驗嗎?

  「若我死了,妳是否能放下天生惡骨的芥蒂,為我前往冥府的魂,做最後的憑弔?」

  「你一定得死透了,我會在距離玉陽江最遠的碧月河畔,每年中元祭祀你一回。」

  那時她,還那麼可笑地信誓旦旦。
  如今,卻恨自己的軟弱如斯。

  可當她知道,她擁有這世間與他最為深刻的羈絆時,卻能為他忍受所有的怨憤與委屈,只是,她無法面對那純潔無瑕的存在,要由她這個誕下生命的人,告訴他,這天下另一個與你有著牽絆的人,已經死了,死在了江湖無情的吞噬之中。

  所以,她為他忍受,她為他跪在那戶人家面前,一次次地磕頭。
  「我求你們,代我養育這個孩子,待她父親歸來的那天……」

  她,天生惡骨,一生被人殘酷踐踏,連靈魂都髒亂不堪。
  連自尊,都已經破碎腐爛在心底角落。

  但又是為什麼呢?

  她被那對夫婦扶了起來,丈夫的慰問親切而溫暖,妻子的眼淚溫柔而體貼,她鐵了心將襁褓的孩子交給了他們。

  最後,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。

  綺羅生。
  我真的恨透你了。

  教會我你自以為是的善良,你自認為能夠守護的正義,你所珍惜的待人處事之道後,你就死得如此徹底,連一點點看我證明自己的機會,也不肯給我嗎?

  我真的恨死你了。
  真的,恨死你了。

  我恨你,為什麼連看孩子一眼,都這麼吝嗇……

  也許,那是惡骨此生此世,活得最為真實的一日了。
  有可以思念的人,有想要守護的人,有關心自己的人。
  連恨,都能讓她淚流滿面。

  她想,她欠他的,是一輩子都無法理清的一筆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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